去年起,每年3月的最后一周被定為“中國麻醉周”。在今年的麻醉周到來之際,時報記者走訪杭城多家醫院,聽麻醉醫生講述產房里的人情冷暖,以及手術室里的爭分奪秒,了解麻醉在現代醫學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也見證了麻醉醫生的辛苦與不易。
手術后的麻醉復蘇室是麻醉醫生的另一個戰場。本文圖片青年時報
產房里的故事<<
疼痛等級,是醫學界對疼痛程度劃分的等級,通常有10級,“一般順產所經歷的就能達到10級痛。”杭州市婦產科醫院麻醉科主任肖純說。為了應對這種疼痛,讓產婦在相對放松的狀態下生產,很多醫院推出了無痛分娩(椎管內麻醉分娩鎮痛),但不少家屬一聽說要“上麻醉”,怕因此對胎兒造成影響,往往會反對。
產房里產婦痛得死去活來
丈夫卻拒無痛分娩
在杭州市婦產科醫院,肖純和記者分享了一個曾親歷過的故事。
26歲的小辰(化名)已進入產房待產,宮口才開了2指,小辰就痛得忍不下去了,提出要無痛分娩。
但面對痛得死去活來的妻子,丈夫卻堅決地搖頭,拒在無痛分娩同意書上簽字,他說“上麻醉對小孩子有影響,對大人也不好”,無論麻醉醫生如何解釋無痛分娩的麻藥濃度不會對產婦和胎兒造成影響,丈夫的態度依舊堅決。
“我恨你一輩子!”痛到無助的小辰哭著對丈夫喊了這么一句。
“生產中,超過50%的產婦會達到10級痛。我打個比方,用刀直接劃開身體皮肉的痛級也只9.2級。”談起產婦小辰,肖純滿是心疼。
無痛分娩VS剖宮產
麻醉藥物濃度前者要低得多
“終于活過來了!”……類似的表述,常會在產婦在第一產程使用無痛分娩技術后聽到。可在產房外,婆婆、媽媽、丈夫們卻對這項技術顧慮重重,他們擔心麻醉藥物對胎兒出生后智力發育有影響、椎管內注射會導致產后腰痛。
“西方國家對剖宮產率的控制一直維持在15%以下,我國的剖宮產率卻一度高達45%,這其中很大原因在于產婦對于經陰道分娩疼痛的恐懼。”省醫學會麻醉學分會副主任委員、浙江省人民醫院麻醉科主任胡雙飛解釋,剖宮產使用的是濃度為0.5%的局部麻醉藥物,而無痛分娩使用的陣痛麻醉藥物濃度僅0.125%。而且,極少劑量濃度的麻藥被注入椎管內,經血液吸收,再通過胎盤屏障到胎兒的藥量微乎其微。
麻醉醫生在手術室里監控患者各方面指標。
手術臺上的故事<<
在絕大多數醫院里,麻醉科和手術室是相鄰的,麻醉醫生的辦公室就設在手術間旁。在很多患者和家屬眼里,一臺手術的成功取決于主刀醫生的技術,卻不知道,自始至終陪伴整臺手術的其實是麻醉醫生。可以說,麻醉醫生是無影燈下的無名英雄。都說“外科治病,麻醉保命”,一臺手術如果沒有麻醉醫師就運作不了。
手術臺上患者血壓驟升
麻醉醫生化解危機
“有沒有患者和家屬在手術后向麻醉醫生表示感謝?”對此,胡雙飛說還不太多,但一個稍好點的現象,是已經漸漸有人理解麻醉醫生的重要性了。
前不久,一個診斷為“腹膜后腫瘤”患者被推進了手術室,準備做腹腔鏡下腫瘤手術切除。麻醉、插管等一切手續準備好后,外科醫生首先為患者建立氣腹,以方便腔鏡探入后有足夠的視野空間進行手術,這是最常規的流程。可沒想到的是,正當腹腔充氣擴容時,手術臺上的患者血壓驟升,外科醫生停止后,患者的血壓隨即回落到正常。但當再次建立氣腹時,病人的血壓又一次飆高。
麻醉醫生在手術室里監控患者各方面指標。
胡雙飛來到手術室詢問了解后,懷疑這個“腹膜后腫瘤”是嗜鉻細胞瘤,通俗理解就是這顆腫瘤長在腎上腺上,平時無特別癥狀,屬于靜默型,但觸摸或擠壓腫瘤就會導致血壓飆升。手術團隊立即調整手術方案,麻醉團隊也通過嚴格的藥物劑量,控制手術臺上的患者血壓維持在平穩狀態。“通常,我們會在手術前備好正性、負性兩種藥物,正性藥物在血壓掉下去的時候使用,負性藥物在血壓飆升時使用,總的宗旨就是保證患者血壓平穩,為手術提供條件。”胡雙飛說。
一臺常規手術變得不常規,手術室里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在手術腫瘤切除后快速病理活檢發現,正如胡雙飛所判斷的,這是一個長在腹膜后的腎上腺髓質嗜鉻細胞瘤。手術后,當患者和家屬向外科醫生表達感謝時才知道,如果不是麻醉醫生保駕護航,后果可能不堪設想。
他們不僅看著病人“睡著”
也要寸步不離等病人蘇醒
事實上,在每一臺手術中,麻醉醫生都在扮演這樣的角色。胡雙飛說,也正是越來越多的外科醫生在手術前提及麻醉醫生配合的重要性,患者和家屬才漸漸對麻醉醫生有了全新認識。
如果在手術前不將血壓控制平穩,手術時由于傷口的刺激,人體的應激反應,以及麻醉藥、失血等的刺激,都有可能造成血壓急劇升高,甚至誘發術中的腦出血等致命病變,而且血壓控制不好的話,還會造成手術后傷口出血不止等問題。因此,術中任何的劇烈刺激都需要麻醉醫生及時調整麻醉深度,避免不良事件的發生。術中,麻醉醫生一旦發現不對勁,需要快速做出反應,通過藥物等手段,將患者生命體征調整至正常范圍,保證主刀醫生手術順利進行。
麻醉護士厲萌懷抱著剛剛手術結束的孩子,他正在麻醉復蘇中。
正常情況下,麻醉醫生完成麻醉并插管后,需使用各類藥物維持麻醉深度,避免患者提前蘇醒或出現體動、嗆咳等。手術結束后,在等待患者蘇醒的過程中,也有發生危險的可能性,麻醉醫生也必須寸步不離。
“一次,一個患者在麻醉前對我說,萬一這一睡再也醒不來了怎么辦?我安慰她,會一直在她身邊直到她醒來。”肖純對記者說,并不苛求患者對麻醉醫生有多么深的了解,只要他們知道,在自己睡著的時候身邊一直有人守護就好了。
●關于麻醉醫生
麻醉醫生的歷史貢獻
★1842年3月30日,美國佐治亞州的朗醫生成功實施了世界上第一例乙醚麻醉,奠定了現代麻醉學發展的根基,同時也是現代醫學發展史上的里程碑。
★阿普伽新生兒評分(Apgar score)是美國醫生維珍尼亞·阿普伽于1952年發明的一種對剛出生嬰兒健康狀況快速評定的方法。阿普伽當時是美國麻醉醫生,為了評估分娩時麻醉對新生兒的影響,設計出評分法。這種方法是全世界最普遍使用的新生兒健康評估法。
●縱伸
每萬人只有0.5個麻醉醫生
麻醉醫生和手術科室醫生比約為1∶8
我國麻醉醫生為何那么缺
據《人民日報》報道,我國每萬人口只有0.5個麻醉醫生,而英國為2.8個,美國為3.0個。在歐美國家,麻醉醫生和手術科室醫生人數比約為1∶3,而在中國,約為1∶8。浙江省臨床麻醉質控中心近日上報系統的數據顯示:截至2017年,浙江省麻醉從業人員4600余人,其中麻醉科醫生4200余人,麻醉科護士400余人,麻醉科醫生和手術科室醫生人數比約為1∶6。
麻醉醫生人手短缺的原因是什么?記者采訪了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二醫院麻醉科主任嚴敏,她同時也是浙江省臨床麻醉質控中心主任、浙江省政協委員。
麻醉醫生工作量龐大
手術前中后都要進行監管
浙醫二院實際開放床位數3000余張,年住院量15萬余人次,解放路院區有中心手術室38個、眼科手術室15個,濱江院區有中心手術室25個,加之兩院區內鏡中心、介入中心,浙醫二院以每年近13萬臺的總手術量排到了全國第三、全省第一,平均下來,兩個院區每天都有300多例手術,嚴敏帶領的麻醉團隊每天都在高負荷地工作。
嚴敏告訴記者,國內外的一些醫院已經將“麻醉科”改名為“圍手術期醫學科”,從字面上不難理解,這是對麻醉醫生工作內容更為全面的描述。其實,麻醉醫生的工作不僅僅是在手術中讓病人不痛、時刻監護病人生命體征、保證病人生命安全,他們的工作還涵蓋術前評估調控和術后跟蹤。
從術前開始,麻醉醫生就要和外科醫生一起參與準備工作,有時要聯合多學科一起,把病人狀態調整到最好。手術中,除了幫助患者解除疼痛,還要保證病人器官功能得到保護,讓所有器官不損傷,安全度過手術。
對于麻醉醫生來說,手術后的弦更要繃緊。在浙醫二院,麻醉后恢復室完全是按照監護室的標準配備的。患者在恢復期間都要由麻醉醫護團隊監管,預防術后疼痛、術后外科出血、開放性手術可能導致的感染,以及麻醉導致的呼吸抑制、心律失常等突發情況。直到患者慢慢蘇醒,實現功能恢復時,才能從麻醉后恢復室送回病房。哪怕是在患者出院后,麻醉醫生也會關注病人長期心腦血管狀況,確保手術沒有破壞良好的血流動力學。
麻醉醫生人手短缺
人口老齡化、內外科發展快是原因
我國社會人口老齡化,導致麻醉醫生工作開展難度大。“老年人的發病風險高,而每個老人的手術麻醉風險不同,且術后需要長期跟蹤,這對于麻醉醫生來說是極大的工作量。”嚴敏說。
此外,麻醉的應用遠不止外科手術范圍,內科對麻醉醫生的需求也高起來。嚴敏告訴記者,像是無痛胃腸鏡、無痛纖支鏡下的診斷和治療以及一些心腦血管的介入診斷和治療,都需要麻醉醫師的配合。還有一些醫院開設的疼痛門診,也是由麻醉醫師坐診。
“現在,越來越多的學科提出舒適化治療的需求,而麻醉醫生的團隊建設跟不上臨床發展,我們感到壓力很大,但對麻醉醫師的標準依舊不能降低。”嚴敏說,培養一個麻醉醫師很不容易,5年醫學本科、3年研究生再加上5年臨床醫師的經歷,才能培養出一個主治醫師級別的麻醉醫師。此外,要能夠獨立負責手術麻醉,還需要通過院內的考核評定。
呼吁提高麻醉醫生待遇
輪轉住院醫師接受麻醉培訓
扎根在臨床一線的嚴敏太清楚麻醉醫生所處的工作環境。身為省政協委員,她也一直在為自己的伙伴們奔走發聲。
“不像其他醫生有坐門診的機會,麻醉醫生常年在密閉、見不到陽光的環境中做著高壓工作,一早就鉆進手術室,到了晚上才出來,中午沒有休息的時間。由于高強度工作,麻醉醫生一直是過勞死的高危人群。”嚴敏坦言,在一些會議上,她常呼吁要提高麻醉醫生的勞動價值,吸引更多優秀的醫生加入到麻醉團隊。
早些年,一些醫學院校開展了麻醉專業,但嚴敏希望除了專科學生外,有更多的臨床專業醫生加入到麻醉團隊中,有更多的規培住院醫師選擇定向在麻醉專業。(原標題《產房里產婦痛得死去活來,丈夫卻拒在無痛分娩同意書上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