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二手玫瑰遭黃家駒粉絲謾罵:他們不應該遭謾罵,追捧也無必要
6月10日北京工體舉辦的“祝您愉快”紀念黃家駒25周年演唱會上,“二手玫瑰”樂隊翻唱的《大地》和《不可一世》遭遇巨大噓聲!耙C瀆”“不男不女”“人妖”“八百流樂隊”“觸及審美底線”等辣眼睛的表達從現(xiàn)場、直播彈幕涌到社交媒體。這自然會激起反彈,一批音樂類公號怒斥那些謾罵二手玫瑰的樂迷沒眼見兼不寬容,缺乏最基本的音樂素養(yǎng)和個人修養(yǎng),直接以“土味滾青”對其施行鄙視鏈上的碾壓。這類觀點以偏激制偏激,把二手玫瑰捧到很高的位置,高到無論他們改編得如何都“很棒、誠意滿滿、符合樂隊一貫特色”。這些公號還人血饅頭了一把,對指責二手玫瑰的某些微博用戶順手公開其學歷和職業(yè)背景,居高臨下地總結(jié):“有些樂迷智商夠,心眼兒肯定也不壞,只是眼界不寬而已!
再往后,“二手玫瑰活該挨罵”的聲音開始出現(xiàn),指其改編太爛,缺乏誠意。這類聲音的優(yōu)越感就隱藏得比較好,表明了自己能夠欣賞二手玫瑰,又勇于掀開皇帝的新衣說一句真話。
事情的經(jīng)過大致就是這樣,這樣的罵戰(zhàn)也并不新鮮。
近幾年隨著音樂節(jié)和綜藝節(jié)目對“地下音樂”的消費和推廣,原本不太有交集的樂迷群體因為出現(xiàn)在同一個舞臺前,觀看同一個節(jié)目,而屢掀罵戰(zhàn)。重塑和蘇打綠的粉絲、曾軼可和郁樂隊的歌迷互掐,吳亦凡翻唱的《花房姑娘》、華晨宇翻唱的《山海》遭批,都源源不斷地滋養(yǎng)了罵戰(zhàn)的話題。
不同樂迷群體的相遇原本是好事,理想情況是大家都有機會聽見不一樣的音樂。但對擁護各自偶像,堅持自己審美和立場的樂迷和一些媒體來說,趁機猛刷存在感才是正經(jīng)。
這里先插一段往事。上一次關(guān)于Beyond的論戰(zhàn)發(fā)生在黃家駒逝世二十周年的時候,王小峰寫了一篇《Beyond:撒了一點人文佐料的心靈雞湯》。這篇文章的視角和觀點都很狹隘,讓人懷疑他是否在用曾經(jīng)虛構(gòu)樂評系列的游戲精神,寫了一篇槽點累累,連歷史背景都不太準確的文章。
沽名釣譽,或是想激起一點浪花?反正確實成功引發(fā)論戰(zhàn),廖偉棠的《廖偉棠駁王小峰:關(guān)于Beyond 你全是誤讀》寫得有理有據(jù),旨在消弭誤讀和偏見,還原當時香港文化景況的初衷也很值得贊賞。
但偏偏,人總是喜歡不斷喂養(yǎng)優(yōu)越感和歧視、不理解和偏見這兩對因果,以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這一點上,五年前和現(xiàn)在并無多大進步。
先撇開音樂性不談,Beyond和二手玫瑰在開辟新空間方面都是先行者。二手玫瑰以自己的方式翻唱《大地》《不可一世》向其致敬是合理的而非“褻瀆”,他們至少是往同一個方向努力的人。
就像廖偉棠在他的另一篇文章《香港曾有家駒和Beyond》中所述,Beyond的價值在于打破當時香港社會對搖滾樂手“番書仔/有錢的花花公子;二是臭飛/小流氓”的二元印象。Beyond1983年出道時是長發(fā)皮衣的重金屬機車黨形象,但其后逐漸恢復陽光健康青年的本色。
他們在媒體前直言“歌曲關(guān)注國際時事”,唱《真的愛你》,一舉征服了保守的香港爸爸和媽媽們的心。他們始終傳遞的“和平與愛、人的平等、對理想的執(zhí)著”等基本價值觀,也讓廖偉棠等一代自詡為“反叛者”的香港青年,明白了“反叛不能無因、自由需要擔當”。
Beyond的價值在于為搖滾樂在超級世俗的香港創(chuàng)造了一個人皆可接受的空間,惠澤同代及后世音樂人。二手玫瑰在影響力上雖不及Beyond,但他們把民間大俗搬上舞臺,創(chuàng)造了一整套美學。更準確地說是重塑了紅配綠的東北民間審美,讓它和二人轉(zhuǎn)一起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別處開花。
民間的戲謔和低俗里,常常隱藏悲憫和豁達;姿態(tài)很低的自嘲里面,往往有洞見的諷刺。二手玫瑰的音樂形式受惠于哥兒幾個的北方背景(雖說主唱梁龍小時候作為城市居民從未注意過二人轉(zhuǎn)),歌詞里的悲憫、反諷和敞亮也與之一脈相承。
獨特的美學和現(xiàn)場魅力,則是無心插柳而得。1999年哈爾濱舉辦第二屆搖滾音樂節(jié),梁龍和樂手們因為太像農(nóng)村人而遭到主辦方的忽視,分包子的時候他們一個都沒得。一怒之下梁龍帶大家出去干了一頓白酒,回來看見一女孩在后臺化妝!安灰樍,今天晚上就和所有樂隊死磕,把你們?nèi)珳缌!毙囊粰M,梁龍把女孩的化妝品往臉上抹,就這么上臺放肆,開啟了“二手玫瑰新時代”。
奇裝和妖嬈讓曾經(jīng)讀尼采、讀《垮掉的一代》還是找不到方向的梁龍找到特別享受、自在和得瑟的感覺。恰好,二手玫瑰脫胎于民間曲藝,這和他們的“視覺系”能夠無縫契合。民間曲藝需要表演者演得精彩好看,又能以旁觀者的身份道出荒唐諷刺和規(guī)勸,披上奇裝這層外衣的梁龍好像巫師著法衣通了竅,兩者都能兼顧到。
2013年,“二手玫瑰搖滾無用”演唱會開進北京工體,這一年,正好是黃家駒去世二十周年,廖偉棠寫下駁王小峰的文章時,二手玫瑰以自己的方式為華語音樂開拓了一點空間。黃家駒當年講過:“音樂口味要雜,搖滾精神要寬容,而且音樂人要關(guān)注世界!盉eyond和二手玫瑰都是踐行者。
梁龍有個特點,他喜歡用“讀音樂”替代“聽音樂”,為搖滾賦予超過音樂性的功用,認為它是用來讀世情讀人生的。
他過去在采訪里說過,自己不聽什么音樂,音樂源頭還停留在組樂隊前聽的Beyond、劉德華等港臺歌手。
抱持這種想法,梁龍2007年開始從事當代藝術(shù)創(chuàng)作,舉辦過個展《串門》《紅配綠》,并參與了《尤·物》的展覽,舉辦了《允許部分藝術(shù)家先富起來》多媒體交互展,發(fā)起了兩岸三地首屆華人搖滾展、搖滾運動會、藝術(shù)唱片等項目,還在798藝術(shù)區(qū)開了一間叫Asian Art Works的畫廊。做這些事都和他“讀音樂”的觀點有關(guān),他想把音樂變得“更具當代性和可讀性!
但另一方面,中年梁龍難逃荷爾蒙消退、從經(jīng)歷者和記錄者成為觀察者的過程。他擔心二手玫瑰淪為跑場樂隊,懷疑批判的意義和自己曾確信具有的前瞻性。當他把創(chuàng)造力更多地放在藝術(shù)上面,二手玫瑰近年的創(chuàng)造力的確有下降。
他們改編的《大地》《不可一世》究竟好不好?還要回到一個基本的問題:翻唱有沒有底線?
我認為沒有。沒有才好玩,音樂人和樂迷才不會腦袋僵化,才能往打破鴻溝的方向走。
這次二手玫瑰的改編既沒有很出色,也沒有很糟糕。戲謔、腔調(diào)、嗩吶,的確是他們的一貫風格。只能說梁龍的中年危機也反映在了音樂上,精神氣還在,但音樂一成不變,疲了。
他們不應該遭到謾罵,過分追捧也無必要,把自己的存在感建立在詆毀別人身上就更有悖“搖滾精神”了,如果還存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