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華商專訪 成都女子打5元麻將被拘15日 向最高法申訴 最終處罰撤銷

“近7年的申訴過程是我人生的最大挑戰”

采訪背景：四川成都市民王彬如，因為5元一局的牌局，被成都市公安局溫江分局民警抓賭，拘留15日。倔強的她不愿“認賭服輸”，將公安溫江分局告上法庭。歷經近7年，在一、二審均敗訴的情況下，仍堅持向公權力討說法，案子一路打到最高法。日前，經媒體報道后，她成為草根維權的網紅。

采訪人物：四川成都溫江區個體戶王彬如，今年49歲，經營一家茶坊。昨日，華商報記者連線采訪王彬如時，她向記者回憶了自己近7年申訴的歷程。她表示，就像四川人玩的麻將“血戰到底”一樣，她申訴到底就為爭一口氣，討還清白。

川人喜歡打麻將，調查數據顯示，超過七成的成都人喜歡打麻將或斗地主。炎夏，約朋友喝茶打牌不失為一種消暑消遣的娛樂方式。

認為警方“抓賭”是選擇性執法

2011年8月20日下午2時，天氣十分炎熱，王彬如與朋友任某某、劉某相約在成都市溫江楊柳東路上的“金海岸”茶樓二樓包間打牌。之所以選擇這家茶樓，是因為其空調開放，比較涼快。3人玩的是輸贏5元一局的“血戰到底”。這種麻將玩法可由3人打，在四川非常流行，一般分5元、10元和20元等檔次，他們當天玩是5元的低檔次。下午5時許，四五個便衣民警突然進入包間，稱他們涉嫌賭博，現場查獲“賭資575元”。

昨日，王彬如告訴記者，自己當年被“抓賭”純粹就是警方在選擇性執法。“他們都是便衣，既沒有封鎖現場，也沒有攝像固定證據，茶樓里其他幾桌有的百元大鈔摞起來一大疊，也不見警察去問，就直接沖我們包間來，我們當然有理由懷疑警察是選擇性執法”。王彬如說，當時他們也提出了質疑，但成都市公安局溫江分局的便衣民警只是說他們警力不夠。

拘留所里向民警借書研究法律

3人被帶到成都市公安局溫江分局云溪派出所調查。依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第70條規定，“以營利為目的，為賭博提供條件的，或者參與賭博賭資較大的，處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罰款；情節嚴重的，處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并處500元以上3000元以下罰款”，警方對王彬如作出行政拘留15日，并處罰款1000元的行政處罰（未繳）；對任某某和劉某分別行政拘留12日，分別罰款500元。

“15日的拘留很難熬，單獨關押，我非常委屈，向執勤民警訴苦，但對方只表示，有什么訴求等出去了再說”，王彬如回憶起那段日子，感覺很無助。“因為很無聊，我就向民警借閱了一些法律書籍，就趁著空閑學習了《治安管理處罰法》第70條和第72條等一些法律條款，有意識地尋找法律依據。我認為親友之間打牌就是娛樂，并不是為了營利，為啥會被警察抓賭”。她想不明白，只是感覺自己很冤，也就是從那時起，她萌生了要申訴的念頭。

“為爭一口氣就是死了也要告”

華商報記者注意到，2011年3月，四川省公安廳就“賭博量罰”執法標準征集民意，成都擬出臺相關標準，親友間打麻將輸贏上萬才算賭。如果按這個標準，王彬如等3人根本不能算是涉賭。王彬如說，當時他們3人中只有她暫時贏著，也就是贏了一二十元錢，他們根本沒想到會因涉賭被抓。

王彬如屬雞，有川人的＊＊和血性。15年前丈夫去世，她就和兒子一起生活，王彬如說也許是生活磨煉出她性格的堅韌，她比其他女性獨立性更強、性格更好強。“我就為爭一口氣，討一個說法，就是死了也要告”。王彬如從拘留所出來后，就將成都市公安局溫江分局告上法庭，要求撤銷行政處罰。

2011年9月，王彬如向溫江區法院提起訴訟，認為公安溫江分局不應將親友間的娛樂活動認定為賭博，要求判令撤銷處罰。

希望成都警方當面公開道歉

法院審理認為，根據當時有效的《四川省禁止賭博條例》的規定，凡以財物作賭注比輸贏的活動，都是賭博行為，公安溫江分局對王女士行政拘留處罰依據的事實清楚、證據充分，處罰并無不當。2011年12月1日，法院一審維持成都市公安局溫江分局作出的行政處罰決定書。2012年1月，王彬如上訴到成都市中院。2012年3月，成都市中院作出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王彬如沒有氣餒，而是向成都市中院申請再審，被駁回后又向四川省高院申訴要求再審，結果還是被駁回。接連碰壁，讓她越挫越勇。她最終選擇到北京向最高法申訴。王彬如回憶，最高法申訴接待的12號窗口的一位法官看到申訴材料當時就笑了，說你們四川不都打麻將嗎，他曾去四川出差，一下飛機遠遠就能聽到一片搓麻聲。

3年的不懈努力，終于迎來一線轉機。2015年1月，最高法作出裁定，指令四川省高院再審。今年6月27日，四川省高院再審認為，公安機關行使自由裁量權，實施行政處罰必須與違法行為的事實、性質、情節及社會危害程度相當。違背過罰相當原則，導致行政處罰結果嚴重不合理的，應該依法糾正。四川省高院認定，成都市公安局溫江分局對王彬如處罰畸重，“屬適用法律錯誤”。四川省高院作出行政判決書：撤銷一、二審的判決，同時撤銷成都市公安局溫江分局作出的行政處罰。

“我希望成都市公安局溫江分局能當面公開道歉，為我恢復名譽”，昨日，王彬如表示，再審勝訴后，近日她將正式提出國家賠償。

>>對話草根維權者

前后七八次進京向最高法申訴

“堅持向公權力討個說法”

要強的王彬如為了申訴，耗費了近7年時間。是什么支撐著這位草根維權者如此執著地挺過來？昨日，華商報記者與王彬如進行了對話。

生活和生意受影響

家人曾勸放棄申訴

華商報：近7年來，你是怎么熬過來的？

王彬如：也是迫于無奈，沒辦法，我是一個弱女子，真有度日如年的感覺，也很委屈。一度也曾嚴重質疑那些穿著制服的執法者，面對法律的尊嚴，他們良心能安嗎。

華商報：有沒有想過放棄？是什么讓你堅持下來了？

王彬如：也有過。四川省高院的法官就曾勸我放棄，要勝訴太難了。我兒子和70歲的母親也勸我放棄，說咱們是平頭百姓惹不起權力機關，擔心被打擊報復。但我還是堅持要向公權力討個說法，還自己一個清白。因為事發后，我的生活受到很大影響，我經營的茶坊生意也很受影響，無論是客戶還是周圍的鄰居，有人見我掉頭就走，有人在背后戳戳點點，竊竊私語，很多人用異樣的眼神看我，仿佛我做了啥見不得人的事。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委屈，我就杠上了，作為一個有骨氣的人，就一定要申訴到底，為自己討回公道。

現在還打麻將獲贊勇氣可嘉

華商報：這近7年申訴過程中，你遭遇的最大困惑和困難是什么？

王彬如：近7年的申訴過程對我來說，也是人生的最大挑戰。特別是一、二審敗訴后，我帶著申訴材料，坐火車和飛機去北京找最高法，前后不下七八次。申訴過程中，不光是東奔西跑，更讓人焦慮和疲憊的是三番五次地遞交申訴材料被拒絕，得自己去尋找法律依據，對于我這樣的女人挺難的，因為法律我不是很懂，很多維權申訴的程序一個一個都要走到，有時候人家不受理材料，讓你來回跑冤枉路。

華商報：你現在還打麻將嗎？鄰居們還用異樣的眼神看你嗎？

王彬如：我現在還打麻將，這是我正當的權利�，F在這件事在網絡上傳播得很快，有些人覺得我很冤，大家佩服我的勇敢，認為勇氣可嘉。感覺是一個正能量，一個弱女子敢于為不公正站出來，有勇氣捍衛自己的合法權益，很多人覺得我了不起。通過申訴，我主要想討回公道，維護法律的尊嚴，避免類似的事件再次發生，也做一個法治進步的推動者。 華商報記者燕然

>>新聞延伸

涉賭執法標準不一

或出現“同案不同判”

對于不合理的行政處罰，平民百姓可以通過司法審查予以監督、糾正，這也許就是這起驚動最高法的案件本身意義之所在。

昨日，資深法學學者歐陽晨雨接受華商報記者采訪表示，打5元麻將被行拘15日，無論從涉案數額看，還是處罰措施看，都不是什么大案要案。當事人為此多年討說法，經歷了一、二審，申訴、再審，尤其是最高法裁定再審，最終撤銷了錯誤的行政處罰，這個勝利來之不易，本案的意義不可小覷。一是從個案層面上，一個普通公民通過司法程序，討回了屬于自己的正義；二是從司法層面上，由最高司法審判機關“一錘定音”，厘清了是非曲直；三是從法治層面上，凸顯了當前一些行政處罰“執法標準”欠缺，也為問題的解決、標準的確立提供了破冰契機，希望這樣的個案能推動立法。

打麻將究竟應把握多大的彩頭，各地涉賭執法標準不一會不會造成同案不同判？歐陽晨雨表示，這種標準的差異性，有其一定的合理性。因為各地的生活水平不一樣，打麻將的彩頭“輕重”不同，執法的尺度也不好統一。比如，河北省規定，“賭資較大”是指個人賭資在200元以上，但深圳市就限定在了“500元以上”。同樣的賭資數額，就可能會出現“同案不同判”現象。當然，對于統一的法治國家，執法標準“五花八門”，處罰“隨心所欲”，并不能彰顯公平正義。要根治這一問題，就要從建章立制的高度，對有關執法標準作出科學規范，不限于一時一隅，這樣才會最大限度地限制執法的“自由裁量空間”，讓類似問題成為絕響。 華商報記者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