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看劇||為什么我們只盯著周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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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如懿傳》開播了。雖然沒能拿下各大衛視平臺的市場，改為網絡播出，但畢竟一年來猶抱琵琶的美人終于決定露出真容，也是賺足了好奇心。

說起這部《如懿傳》還真是一波三折，遲遲不定檔，一度還謠傳不能被播出，剛一定檔就遇到《延禧攻略》這匹黑馬。

前有《甄嬛傳》的重壓，后有《延禧攻略》的夾擊，《如懿傳》的開局似乎真的差了那么一點點運氣。

連導演汪俊都官方吐槽“這些日子有點虐。”

當然，20號剛一開播，鋪天蓋地的反饋就出來了。首當其沖是吐槽周迅的扮相，以及她出演15歲少女的不適宜。各種和《延禧攻略》的比較也是密密麻麻。

這倒還真是令人更好奇。中國的清宮大戲拍了二十多年，題材花樣翻新，無論是大制作還是小成本，年年拍不斷，可觀眾們依舊愛看。

自從《甄嬛傳》把宮斗劇推到了歷史新高度之后，之后的清宮戲就很少有質的突破，《延禧攻略》在服化道、在制作水準上下足了功夫，也不失為一種另辟蹊徑。

那么《如懿傳》呢？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它還能突圍嗎？這個熱鬧的夏秋之交就真的成了它的悲情五丈原嗎？

一口氣看了六集后，才發現，它的突圍之路有些崎嶇，但曙光已經不遠。

大戲有大戲的腔調，在前兩集，密密麻麻地安排了幾個重量級配角輪番出場，張豐毅、陳沖、鄔君梅。

不知道為什么大家都把視線集中在了周迅身上，在前兩集，我全部都在津津有味地品嘗著陳沖和鄔君梅的飆戲大餐。

導演眼光很精準，陳沖和鄔君梅身上有著類似的氣質，也許是盛年成名又急流勇退后的韌性，也許是多年西方生活背景造就的強者之力，總之，這兩個女人很帶勁兒。

讓她們來演，一個是上屆冠軍嬛嬛，一個是慘痛落敗的宜修，二人的對擂，熱血上涌，脈搏賁張。

▲陳沖真是好演員啊，她對美沒有執念，格外豁得出去，喘著粗氣、嘴唇發抖的鏡頭實在印象深刻，把如困獸般的不甘和憤怒演繹得很準確。

按著這種節奏走下去，馬上就要迎來扇耳光、一丈紅、墮胎比慘的套路時，抱歉，它又拐了個彎，在接下來的幾集中，沒有劍拔弩張，沒有大規模沖突，進入了略為“平淡”的劇情。

但奇怪的是看過七八集之后會對這戲有一種奇怪的牽掛，仿佛不看就缺點什么，很像中國畫的意境，初看沒什么，但一旦你看進去了，就會一直沿著那條小路追根溯源，和路邊的一草一木都有了感情，這實際上就是大劇的風范——它讓你和劇中的人物在不知不覺中建立了感情。

這是一種成人之間才懂的心照不宣，《如懿傳》用了大量的篇幅來描寫每個人的處境，真實的處境，不是玩鬧似的東風壓西風，也不是腹黑的你毒我更毒，而是每一個人生活里的難處，每一個人費盡心思為了想要更好的生活的奮力周旋，每一個新局面的誕生后面都有無數的“博弈”。

你看啊，就算是皇帝，坐擁天下，九五之尊，也是要活在皇家規律和祖宗禮法里的，任何身邊的人，都可以拿這個去要挾他，他辛苦地奔忙于前朝和后院，辛苦地在六宮之中輪宿，因為除了治國，他最重要的任務是讓妃嬪們“雨露均沾”，是為帝國“綿延子嗣”——

老實說，至少我看完這部劇一點也沒覺得皇帝快樂，大概光是作為一臺活動的播種機就已經累得發虛了吧。

▲為了當一個合格的皇帝，霍建華簡直累壞了，要盡量地安撫美人們爭風吃醋的心，要盡量公平地游走六宮佳麗，就算寵誰也不能常去她那兒歇宿，因為這不合規則，要被太后訓斥……

累嗎？真累。

能不這么累嗎？小孩子可以，大人，還真不行。

一輩子都浸淫在宮闈的權謀角斗中的人，一件事的背后，能看到一百件事，誰最沉得住氣，誰就是勝者。表面是一套話，內里是一套話。表面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后面卻是無數的利益糾紛，場面上大家都笑嘻嘻的講著無比正確的話，其實撕扯的正是這后面自己的權力和地盤，這情景熟悉么？很熟悉吧。

這不就是現實生活中的每個人嗎？

成年人的世界里，“由著性子來”是奢侈品，翻臉斷交是最不計成本的損失，也代表著沖動和幼稚。

一切都在看似平靜與祥和之中波云詭譎，摧枯拉朽。

▲高貴妃囂張跋扈，但父親是重臣，為了讓她父親安心為自己賣命，皇帝也不敢得罪她，于是乎在宮庭斗爭里皇帝只好盡量安撫各方，看高貴妃實在不依不饒，最后的辦法是干脆把惹事的宮女亂棍打死，用一條人命給各人震撼……感覺從前做的女人的命輕得跟一根草一樣，生死全在別人的一念之中……

?每一個人都活得頗不容易，都有難言之隱，都有必須咬牙死扛的時候。

在可以決定自己命運的人面前，我們何嘗不是膽顫心寒，是萬般忍耐，是唾面自干，是寧愿燙傷也不敢弄掉飯碗。

▲雖然是皇帝心愛之人，但因為是太后死對頭的侄女，作為媳婦的周迅奉湯時太后就是不接，讓滾燙的雞湯燙死你……

?富察皇后知道皇上對青櫻情有獨鐘，內心憤懣，但也不敢聲張，只敢說我要做得更好。

這是幾百年來中國的男權社會留給女性的心靈枷鎖，直到2018年的今天，仍有龐大的女性群體身披這枷鎖。面對丈夫的冷漠，多少女人腦海中也浮現出了這句對白？

看到這里，我大概能了解《如懿傳》的野心，它無意沉溺于小小宮斗，更不想津津樂道于爭寵，它是要講人情之難，生存之難，它要把帝王后妃們的幾十年的生命，將他們的愛情與婚姻，將他們的暗斗和取舍活生生地剖白在所有人面前，告訴大家——

無論歷史如何變遷，無論時光將一個又一個事件引入怎樣的藏書閣和落灰架，人性都是共通的，今天我們要面對的人生，在幾百年前，他們也同樣面對過。

只不過，這人性放到幾百年前，因為有著殺伐決斷、帝王尊卑的大環境，就更加殘酷和血腥罷了。

所以啊，人生哪有什么升級打怪，哪有什么一招斃命、一勞永逸，哪有什么爽快可言。有的是永遠不斷的麻煩，永遠不絕的勞心費神，去填一個又一個窟窿，去補一個又一個傷口，去面對一個又一個變數。

一想到這里，就不免真的對如懿心生憐惜，她是一個始終相信愛情的女人。始終相信愛情，但在我們的世界里行得通嗎？想必每個人心中都有答案。

若帶著這份執著和堅守，躍入爭權奪利的深深宮闈，躍入和皇帝朝夕相對的博弈和較量，能行得通嗎？

我相信，接下來，《如懿傳》會用這工筆畫的技法，慢慢地將這帝王后妃的生活鋪陳開來，慢慢地將如懿從天真無邪的少女，變成沉著冷寂的皇后——

如懿的結局已經寫好，只是這過程，這權利糾葛、絕望無奈、人性遁去的過程卻比任何宮斗都慘烈，不是嗎？

周迅對于《如懿傳》的意義不言而喻，她成，《如懿傳》就成了大半。

如此重任，只能交給周迅。

周迅是天生為鏡頭而生的演員，只是這樣的演員，也是會老的。

她需要作為觀眾的我們有一點雅量，這雅量有兩方面的意思：

第一：我們要有雅量給空間給我們這個時代的精靈。

不是每個時代都有偉大的演員，偉大的演員的誕生需要觀眾的支持；也不是每一個演員都有這么好的運氣，在正好的年紀演最好的戲。

有時，就有可能是有好戲的時候，你的外表不那么合適的了，那么怎么辦呢？目光不妨放遠一些，放寬一些，因為一部戲不只只有臉蛋這一回事，還有身段、還有神態、還有精氣神……而除了少女階斷，還有少婦階段，還有熟女階段……

▲《金色豪門》是美國著名的演員梅麗爾·斯特里普（Meryl Streep）的名作，其實當年她已經44歲，她演十來歲的少女克拉拉時剛開始確實讓人覺得有點出戲，但是隨著劇情的推進，你會完全沉浸在她精湛的演技里，你開始慢慢進入一個女人的世界，而不是少女不少女這件事。

第二，我們要有雅量去真正欣賞一個演技派演員的演技，而不僅僅盯著她的臉。

好戲要慢慢熬，周迅最濃墨重彩的表現還沒出場，但她對于少女的演繹，眼神仍然是在線的。

兩心相悅時，眼神里溢出來的光芒：

周迅最大的武器是她的眼神，記得閆紅形容過周迅——“當她望向你時，你覺得她在愛你，而你不能不愛她。”

高曉松說過周迅能“把我心都看穿了”。

在40歲“高齡”的周迅身上，我依然能讀到她眼里的純粹和嬌憨，那眼睛里含著水，含著霧氣，又無比清澈的眼神，這一點隨著劇情的推進，將會越來越好。

▲本想偷得浮生半世愛，但周圍全是豺狼虎豹，這無奈中又毅然的表情與悵望的神色，也是只有周公子才能演得出余味……

這雙眼睛含著眼淚啪啪往下掉時，還是能讓人心頭一緊。

這是一個我們這個時代最出色的女演員在經歷過人生的起起落落，經歷過世事，有沉淀和感悟之后，如何把角色演得豐滿有內涵的現成教科書。

二十年的光陰，周迅或許流失了一些膠原蛋白，但她卻從永遠的“未婚妻臉”變成了有故事的女人，她不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而是能成熟地駕馭多種角色。

我們樂于看到一個有天賦的女演員有更高級的質感，更深邃的思考力和表現力。

30歲，對女演員來說，是非常敏感的一件事。我躲避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為我不想長大。長大對我來說，意味著復雜。我完全不能復雜。

直到有一天，我仔細地在鏡頭里看自己的臉。真的，皮膚不像十七八歲的時候了，眼睛也不像了。但是又怎么樣呢？我的眼睛里多了很多東西……我好高興我開始變老了，希望能得到相應的智慧，希望能擁有相應的力量。

長大后的周迅，對角色有了更高的要求，她坦言要做紀錄片似的演員。

這或許是她選擇《如懿傳》的原因，清宮戲的外皮下包著現實主義的餡，真情實感，想必也是很過癮的體驗吧。

這長大的過程，是她的角色，更是她本身。

在當年和李大齊熱戀時，還喊著“沒他會死”，如今，已經淡淡地說“愛情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

▲2006年《魯豫有約》，周公子是愛情里心花怒發的女子

▲2011年《魯豫有約》，終于懂得了人生的更多真相……

以前，找男朋友一定要“有才華”，現在，也明白“才華什么問題解決不了的”。

▲2006年《魯豫有約》

這是一個女人成長的歷程，帶著痛與愛，破繭成蝶。

李少紅曾說，周迅是靠演戲和戀愛來認識世界的。

這些年中經歷的種種，所有的眼淚與幸運，所有的思考和沉淀，每一次撲向光，每一次被光灼傷，都會結出一個沉甸甸的果，化作87集長劇中的女主角如懿，趟過歲月如河，走過荊棘如血，走向那早已注定的結局……

這樣一個女演員，沙啞著嗓子，但沙啞下面是清澈；她是江湖兒女，談過很多戀愛，飄蕩過很多年，抽煙喝酒搓麻將，可她40多歲還是一如既往的干凈與天真。

當然，如果非要拿40歲的周迅和20歲的周迅比，我承認，現在的她確實很不少女。

但是，真正少女的時期，周迅也演不來如懿啊！

▲這是周迅第一部戲《古墓荒齋》，當年的她頂著膠原蛋白的臉，卻不懂怎樣演戲，看到這種叉著臉的少女，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笑，比現在的小花也高明不了多少，那時的她怎么會知道，對丈夫的厭惡，可不是這樣的，真正在婚姻里摸爬滾打過才明白，有時候一個眼神一句話就勝過這張牙舞爪。

一直以來，中國的影視劇市場對女演員都是不友好的，最直觀的例子是，一個女演員過了35歲，就基本遇到了事業的瓶頸，很難接到好角色，要么歸隱轉副業，要么放下身段演媽媽。

大家覺得這是導演的選擇，但再問深一層，這何嘗又不是觀眾您的選擇，當我們一齊炮轟周迅太老時，不配演少女時，我們又何嘗給過35+的女演員們活路……

可事情的矛盾之處在于，一個女演員只有過了35歲，才能真正明白人生的本質，才能真正演好一個血肉豐滿的角色。

周迅說：

四十幾歲，五十幾歲女性角色，這個正好是演員，也是人生感受力最飽滿的時候，所以可以去開創很多東西。

但是，我們看到相同處境的男演員，境況就好得多。

當年演《大宅門》時，陳寶國44歲。不善保養的男明星頂著滿臉褶子去演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白二爺，倒也沒有像今天對待周迅這樣口誅筆伐。

《甄嬛傳》里的陳建斌，雖然年齡不大，但說他老氣橫秋應該沒人反對吧，可是市場和觀眾對他卻沒什么可說。

如今，周迅只是少女了十幾分鐘，就掀起鋪天蓋地的巨浪，也真是令人心寒，深深地無奈，男女到底還是不平等啊，這世界，對于女人的容貌，尤其是中國女人。仿佛你不少女了，你就沒有資格活了，更別說在影視圈里混飯吃。

▲歷來中國女人的花期就特別短，過去的女人略上年紀，一過四五十歲，就自動把自己歸結于老女人這一行列，自慚形穢退出一切社會競爭，那是男性社會給全體女人洗得一個最可怕的腦，老了，你就沒有價值了，你就應該給年輕姑娘讓位，于是乎，略有斗心的女人，不得不拼命在臉上動手腳，拼命挽留青春，這何嘗不是社會與女人的共謀……我相信讓周迅去打尿玻酸的不僅僅是她本人，而是身邊強大的語境，因為所有人都覺得必須如此時，事情就變得無法控制了。

這老所帶來的羞辱讓我們震驚于現下社會對女性的極端苛求，也展示了生活在現下中國的熟女們是如何的焦慮。

我們不可以想象一個超過三十歲的女星可以在業務上有所精進，可以在一部表現一個女人成長史的片子里演一兩集少女，是的，全民都沒有這個雅量，包括你我在內，所以，我們的中年女演員就沒有生存的機會。

雪山崩塌時，不要怪別人，每一片雪花都有罪過。對女性容貌的苛求，對蘋果肌的苛求，充斥著我們的生活，只要我們一天活在這種思維模式里，我們就既是受害者，同時也是加害者。

想當年，梅麗爾斯特里普以不漂亮聞名，34歲才得影后，一舉霸占美國影壇近四十年，她從來不以年輕漂亮取勝，有的只是她對于人性的把握，對于角色的游刃。

一個偉大的演員，需要兩方面的助力，一方面是欣賞她的觀眾，一方面是她本身不斷的精進。

美國人民給了梅麗爾機會，梅麗爾也用精湛的演出給出了她的答案，就在前幾年她接受采訪時，她第一時間表達了對于觀眾的感謝：我很高興觀眾現在還愿意接受我……

然后她說出了如下一番話：

有很多人覺得變老這件事情很可怕，但我覺得正因為這張蛻變的臉，讓我更有資本講不同的故事。

每個人都會老。

這是高懸在人生之上的人類命運，但如何去面對老 ，則是我們這個古老的曾經將女人視為用具的國度里所有的人要去學習的功課。

我們要嘗試去真正接受老的來臨，我們要明白別人的命運也是我們的命運，我們更要有雅量欣賞年齡積淀之后為這個世界帶來的更為復雜的美與韻味，而不是僅僅把目光盯在她的臉上。

如果只盯著這樣，只討論這樣，那真的只說明我們這個民族真的太膚淺、對女人也太殘忍了。

梅姨說：

“你必須去擁抱衰老！特別是已經失去了很多年華的時候，你會意識到每一天都是禮物。”

愿我們能享受年齡給我們的禮物，這話送給周迅，也送給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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